紀念逝去的咖啡館

 


Google的雲端爆炸,在這個年度的最後一個月份,在這個十二月的初始之日,出關的我細細的整理起那些虛幻卻又扎實的文件們,有些看起來想笑,有些看起來早已知道他是過去與我再也無關,也無需記得的事物。

我常說自己是擅記之人,卻也在新的轉化後,發現自己已經是個不同的人,放得下更能勇敢接受新的。但我還是忍不住,想把一些字,在刪除之前再度記起,多倫多的離去是一個時代的完成,放上的圖片當然不是多倫多而是張愛玲以往住處樓下所開設的咖啡廳,附庸風雅卻毫無干係。

我只是喜歡這些難懂的惡趣味,與總是在自我有趣的生活中,到處泡著咖啡館成就生命的自己。

當然寫這間離去的店已是好幾年前生生澀澀的字,想來還是一種空間與自我的回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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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重新走到了多倫多門口。

其實我有點害怕,人對於那種拋不下的過去總有種雖直說自己記得,卻始終膽怯去回想的心態,我害怕去記得,或許說穿了其實是恐懼自己會就此擱淺在那樣的回憶中,那是一個場域的聲音線條到現在我都可以記得之所在,十字路口旁的門,車流依舊響徹著疾駛,明明是條寬闊的道路,但每每我走到這,就會有種聲音被包覆著不斷迴響在透明罐空間內的錯覺,急促的呼嘯撞擊在每一樣可能反彈物品的壁面,告訴著我自己正走在前往多倫多咖啡館的路上,我還沒踏入,卻已知道下一秒自己會聽見什麼聲音,我會按下自動門的按鈕,喀擦的聲音會順接著透明玻璃門滑動的細微聲,接著聽見老闆從椅子上站起時椅腳摩擦地面的聲音,不,其實我忘記了,不知為何站在門前的當下,霎時我隱約想起門上會有個小鈴鐺響起,隨著滑動提醒著老闆也同時提醒著自己,我又來到這裡,而兩年前的我,面對這樣的鈴聲是一種準備的開始,有點興奮卻又但有一點的無奈與苦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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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樣的記憶是可信的嗎?為何我對於這個回憶裡的聲音頓時出現了一種質疑?說實在,回想到這裡,對於自己的遺忘,我感到難受,有些東西,便是在不經意時會從腦內消逝,過多的急切盤旋,期待自己能在回想與聲音迴響的過程中聽到些什麼,然而,有些東西便從此得不到答案了,就算我再怎麼渴望腦袋的迴路可以出現一點確切的奇蹟,然我卻好似必然沒其他可能性的知道自己永遠記不清了,巨大的篤定感襲來,而這般失去聲音的想法隨著其餘的聆聽一同被我混淆著,其實那一刻站在門口,我知道自己只能就此打住,我只能逕自靠著大腦自行走進這間早已不存在的店,一間陪著我走過生命重大過程的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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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倫多咖啡館,一間位處三重某MOTEL旁外觀的昏暗咖啡廳,基本上實在很難想像一個學生會自己走進去,但對於當時的我,只要人少桌上有燈的咖啡廳都可以成為我的選擇,其實我在第一次走進這間店時,我便深深地知道他總有一天會在這個地段上消失,老闆用十分便宜的價格再賣商業簡餐與飲料,但他所有的食材卻都是當天才去市場少量購買所出,明顯的入不敷出,但他卻一直這樣做著,看起來有點傻,但對於是顧客的我而言,可以用便宜的價格買到超值的東西是再好不過,由於店內會來的人很少,對於我這個當時生活中渴望隱蔽的考生而言,是個可帶給我休憩與飽食又好念書的地方,然兩年中這間店也讓我聽見許多不同的聲音,隔壁的MOTEL正是我原先不會接觸到的地方,有時念到一半,我會聽見老中年男子與我們俗稱茶店小姐的對話,其實一開始,這些聲音對我而言,是一種帶有刻板印象的音頻(沒辦法人的教育觀念使然,雖然我是三重人但我在那時才發現我自己一點都不了解這樣的文化)有點害怕理解,有點被自我包覆,然我卻漸漸在此環境發現,這種我們原先認為的較難以被接受的關係話語中,其實僅是一種陪伴與互惠,輕輕地說著彼此家人的近況,上次哪位先生又送了他一支新手機,他們對彼此甚至超脫家人的理解也不為過(當然這些也都只是我自己的理解)偶爾老闆也會跟他們聊天,有時它們也會聊到我(但以為我聽不見):阿~又來讀冊啦!都甸甸不說話呢。然後默默地又討論回雙方的身上,久了我也覺得他們很可愛,會希望老先生不要再生病,他兒子可以多跟他說點化之類的,他們的聲音,我到現在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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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自己的聲音,我不會跟老闆聊天,但由於店內常常只有我一個人,有時老闆在煮飯時,有客人進來我就會用一種有點尷尬卻響亮的聲音喊著:老闆~~,接著就會聽見回復與隔絕廚房的塑膠門被拉開的聲音;有時,老闆會在位置上睡著,客人一來,就會聽見椅腳的驚動聲;有時當自動門被打開,我能聽見外在的聲音破衝至咖啡館的那一刻,彷彿環境中所有的東西都被門外的車流襲擊過一輪,然後隨著門的關起又恢復沉靜。還有許多時候,我會在沒有待在多倫多的時候聽見這些聲音,例如當我看到某一段書中的文字時(那時一本書都會背好幾次)突然聽見 Killing Me Softly或FLY ME TO THE MOON,而這樣的記憶好像就如此埋進這字裡行間,隨著聲音,隨著我自己的情緒,而這樣的聲景對我而言,到底又都是些什麼呢? 有時我不免懷疑,這些令我難以忘懷的,是否都隨著我個人的經歷而加以深化了他們,但他的確在我心中佔了很大一部分,或許有時候這些最淡最輕的,往往最難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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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多倫多走了,來了一間新的舒壓會館,這間看似更合適在這個地段生存的店面,卻使我再也回不到過去,我還沒能有機會說聲謝謝,他就在我的生命中硬生生消失,始終記得我最後一次踏進去,是我來到台大的第一次期中考周前,那天我點了杯熱美式,老闆卻逕自幫我做成了拿鐵,告訴我說:「今天的豆子太苦了!」然後還是算了我美式的錢,他甚麼也沒說,一星期後,他就不見了,發現他不見的那天,我站在門口遲遲沒有離去,我第一次準備的過程在那、考試的前一天在那,第一次放榜發現自己備一時在那、第二次放榜的那天在那、看到榜單的當下在那、領到學生證的那天在那,我想把所有的過程跟這間店分享,把所有的喜悅與悲傷放那,我也確實這樣做了,但他再也回不來了,對那個兩年前的自己而言,這間咖啡館給我的一切比甚麼都強大(我是個沒有告訴家人朋友要考轉學考的怪考生,雖然我當然也沒告訴老闆,但我把所有的情緒給了這間店)原本店面還在時,我抱著一種其實渺茫的期待希望他會再次開啟,開啟那家我熟悉到閉眼就能回去的空間,然而,所有的寄望隨著店面的承租破碎,招牌打掉了、地板的磁磚被挖起,挖起就像我曾經堅信的存在一般,被移送到了一個我再也找不到的地方,我走過的路,也就像這般的具體事物,被輕易的拔起、打掉了,於是所有的東西都不在了,那我又能留下甚麼呢?走近時馬路車流的序曲?卡拉ok女子高跟鞋的聲音?塑膠拉門的聲響?老闆從沒換過的電腦音樂?也只剩下這些了,能留著的或許也就只剩、只能有這些了,老實說打到這裡我早已泣不成聲,我不清楚此趟的音景回想是否能是種具有共鳴感的呈現,畢竟個人的回憶是很難完全複製並加以描述的,隨著鍵盤敲打的聲音,我突然想起那時坐在多倫多時,我用鉛筆一次一次畫著書本的聲音,隨著老闆的音樂或偶爾撥放間隙的寂靜,那一種”嘶~~嘶嘶~的筆線接觸著紙張,變成一種腦袋中提醒著自己向前的聲音,螢幕與書本的對比是聲響也是種環境差異,等我考上後曾經跟我姊提起過這間店,姊姊卻只是淡淡地說:或許他就是在幫助你後,就可以離去了吧!雖然這樣的解釋有點多情,但卻使我更為難受,我好希望,多倫多可以一直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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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我偶爾會在別家咖啡館聽到多倫多撥的歌,一次又一次隨著這樣旋律,想起在多倫多的日子,我會把話慢慢地,慢慢地說出來:以前在多倫多,老闆也會放這首歌。好像每講一次,我的記憶就可以隨著自己的聲線再度被加強,其實我僅是想要深深地告訴自己,也告訴著別人如同一種宣示,我,不會忘記,因為我實在太害怕,我會忘記這些曾經。

我明明該快樂的,應該要向前的,卻始終想找回那個兩年前在咖啡館的那個女孩,不知為何我一直陷著,或許就是因為這樣的情緒始終在我心裡,很難受但我卻不知該如何是好,於是他悄悄地在心中腐敗,蛀成了一個填不回去的空洞,但或許,我正是需要這樣的空洞,讓我永遠記得,我曾經有過這一的日子,記住那些我忘不掉也不捨忘卻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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