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寶寶團長
真相就在無處中,就如同一旦你領悟真實,便能在一切之中同理神。
過了好久,終於重新去經驗為什麼要奮力去證明那些我「已經是」的。人為什麼不能放棄努力與證明自己,單純自在地享受存在?為什麼「我」不能放棄?這正是這個時代,甚至只有這個世代的體驗。再來,是我們為何不能接受自己就是個「寶寶」?「寶寶」這個詞,和嬰孩在道家的理解裡,是一種返璞歸真、純粹煉化的完整過程。它並不是幼稚或軟弱的象徵,而是一個圓滿的狀態,一個還原最初本質的必經之路。
想起台灣虐童案霸佔新聞版面的那一陣子,因為情緒的波動,一時去報名了兩個月的保姆職訓課。我覺得自己只是需要去體認這個體制,去看清楚這個促成後續的教育環境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何成了這副模樣。於是在課堂上,我成了那個最奇怪的人。當講者詢問大家為何來上課時,只有我站起來,大聲地說:「因為我想理解人類。」
在這個關於職業訓練、偏隨意的課堂裡,多半由阿公阿嬤的長者、對職場失落的轉職者、新手爸媽組成……搭配久違早八的生無可戀,我的一句話並不能形成多大的威力,反倒成為困窘的喜劇。但也正因如此,我從中看見了自己需要、應該找出來的東西。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衝動?或許是因為,意外在社群裡撇見被咒罵的社工身上,看見了另一個我的可能性。明明有著差不多的教育背景,生長在類似的學習環境,可是當一個人曾經一心渴望碰觸愛,卻因意識或某種業所促成的選擇偏差,而誤入萬劫不復的狀態,這是多麼可怕的事。錯就是錯,我從來沒有說過那是對的。但當看到他在網路上被叫囂、辱罵、詛咒時,我心裡仍舊震動,也因此覺得,或許我需要為這個現實做一點什麼。
於是我認真去上課,甚至滿分結業後走到了證照考試的門口。但,也同時就在那天,我踏入校園,看到一群高中生恣意而無拘的神情時,我突然被哐啷一聲打醒了。我看見自己生命深處渴望的某種「階層性」。若我沒有經歷過十年前甚至二十年前的不甘心,我隨隨便便可能就會出現在這個地方。而原來,那些自己以為能帶我過上更好生活的想像,現在卻把我再次推進了一個我並不真正想要的情境。
那一刻,我心裡很清楚:這不是我要的。我看見,或許我前面根本不能用「隨隨便便」與「階層」來斷定,而是我就是走上了只有我能做的事裡。這不是放棄,更不是鄙視。沒有那些生命,那一種可能也是一種——只是不是我的。
也因為這樣的體驗,我更能理解「寶寶」的意涵。寶寶不是軟弱,而是單純,是回到最初那個無須證明的狀態。我走上這條路,無關證明,只是見到了自己罷了。
在年初教學的過程當中,我遇到過一個特別的學生。那是其他法門的學生,在上了一年的昆達課後,他跑來跟我聊天。他看著我,忽然說:「老師,你是準備好的。」
他說出「準備好」這三個字後,彷彿又帶著某種悠長的迴響,繼續滔滔不絕地說,老師一定累生累世都曾經修過、做過,才能換來如今的這般呈現。但最後,他直視我的眼睛說:「其實你沒有很想當老師,對不對?」
那一刻,我心裡受到的震動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欣慰。因為我並不想要在自己身上背負任何教條,或是維權、名詞、標籤。他看到了。他看見這份品質的美好,也看見修煉這檔事情的美好。當時的我,完全地放寬了心。
幾年前在瑜伽師資培訓的最後一天,其實我就曾想把過去的心境寫下來。那是我第一次以瑜珈老師的身份站在台前。或許是因為過往訓練的關係,我帶著一種自然的掌控感完成了那堂課。結束之後,有個同期培訓的同學跑來對我說,他覺得我很幸運。他說:「欣吾,我覺得你做得很好,你有很好的家庭,讓你能有足夠的力氣能讀成這樣,你是個幸運的人。」
但當時他說這話時的神情,好像都指向我能夠教得好,完全是因為我有一個他隨意揣測裡幸福安穩的家庭,而他沒有。
那一刻,我非常、非常、非常憤怒。因為我的努力、我的用力,並沒有被看見。他根本不了解我的原生家庭的困難,也不了解我過往所受的傷痛。那些日子裡,我是如何奮力突破、撐住自己。他卻以一句「你很幸運」就將這一切抹去。當時的我,無法接受。
過了好幾年,我才慢慢發現,當年那份憤恨——我想大聲對他吼出的話:「你知道我放棄過什麼嗎?你以為的幸運,是真的嗎?」——這樣的感受,在現在的我,已經有了新的突破。
因為沒有「我」,就不可能有所謂的「放棄」。那根本不是我的選擇,而是神的旨意。正如 Japji Sahib 裡所說的 Hukam(天命),讓我去經歷那些事,去放下那些事。說到底,我也只是神忠誠的僕人而已。
於是我開始自稱「大寶寶團長」,老實說也不是證明什麼的稱號,而是一種自我承認的姿態。承認自己仍在長大也還有「寶寶」的純粹,承認一切努力與挫折背後,真正推動的不是我的意志,而是更大的旨意,因為當我願意赤裸地看見自己,不再需要假裝成熟或無懈可擊,那一刻我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力量,在這份承認裡,我終於感覺到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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