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籽種籽—寫給土壤裡的可能性
有些東西,總是先被放進來的。不是特意去找,也不是哪一刻忽然悟透,而是靜靜地在體內佔了一個位置,像一顆沒有聲音的種籽,等待著氣候轉暖,等待著一滴水。回頭看才知道,這些一路掉在口袋裡的字、在人群裡擦過的故事、無意識裡的停頓,其實都在替同一棵樹準備土壤。
謝謝神讓我看見生命裡的每一個可能性。若每一個可能性都是一個後果的故事,那麼我們此刻所看到的別人的故事,也確實都是我自己。吾即是彼,這就是梵合一的狀態,也是圓滿俱足構成的理解。當這句話被寫下來的時候,我愣了一下,像把一把鑰匙放在桌上,聲音不大,卻終於讓門縫輕輕動了。
這天因為山邊媽祖北上巡遊到板橋,在行走裡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傷口。走在路上的時候,汗水濕了又乾乾了又濕在身體上造成的黏膩,搭陪著突如其來的風把一些早早就存在的畫面吹回來:走廊上、座位的桌墊前、那個憋屈到不行的團練室門外、那些說不出來卻始終在的刺,那個被我無辜討厭的地方。原以為早已被時間掩過去,沒想到只是換了個地方沉睡著。後來去書店,看完相呼應的《不乖乖》,看著作者被霸凌、受傷的故事,才發現我們都一樣,只是各自把疼痛收好,用不同的方法活到今天。(更誇張的是就在我把海燕的讀書心得發出去的那天,作家在版上公布了自己要推出這本書,一切註定綁著似的)
那一刻意識到,自己與所趨向的作家關聯並不是在單純讀一本書,而是在讀一種緣分—一種陌生卻清晰的可能性。它讓我重新看見,我和她都選擇了彼此最喜歡的樣貌而存在。從這裡開始,我終於更懂得什麼是「解脫」:若沒有過限制,就不會理解自由;若沒有過分裂,就不會明白共融的可貴。唯有經歷過二元,我們才真實看見,合一其實就是最初的面貌。(如果是以前的我只會覺得我在純粹讀一種被講到俗爛的字句但現在就是如此)
於是我開始問:現在,此時此刻的我,究竟要共創什麼樣的版本?這樣的問題不宏大,其實落到身上的時候,往往是一個小小的選擇:多看自己一眼、少苛責一次;在想躲的時候先站住一秒,在想贏的時候讓呼吸先走完;在故事準備複製舊模式時,試著,真的只是嘗試,轉一下方向。這些微小的選擇,才是養護一顆種籽的方式。因為種籽不會一夜長成大樹,它需要的多半不是華麗的名詞,是細水長流的天氣啊。
沿著山路走到盡頭再原路折返,就像一次小小的練習:練習把視線放寬把心收回來。然後回到像是移動香格里拉的突兀板橋,人聲把思緒推得有點散,於是我把那些話默念一遍:謝謝神讓我看見生命裡的每一個可能性。當我真正承認,別人的故事也是我的故事,那不是自我中心,而是承認我們其實共享同一套海流。這樣的承認,讓我終於比較溫柔地對待身邊的人,而當我變得柔軟,也能更容易與所謂的自己相遇。
「裡面」與「外面」的經驗並不互斥。在「裡面」時,會記得那個沒有過去、沒有未來、也沒有業的安靜;在「外面」時,會承認限制、分裂、拉扯仍然會來。這兩者的共存,像呼吸:吸進來的時候,知道自己在;吐出去的時候,知道世界在。合一不是抹去差異,而是允許差異在同一片天空下並存。
同一天的晚上我聽見了姑姑久違說出的老掉牙職場競爭,一樣的憋屈,一樣的無力。於是我看見了上一代的傳承。
那麼,可否為了下一代,或是為了下一個自己,活出不一樣呢?不是把自己捏成一個更好的模範,而是讓孩子,還有那個仍在經驗裡的我看見另一種可能。可以不那麼殘忍,可以在害怕的時候也不放棄在場,可以用清晰的意識替自己選擇下一步,而不是被舊劇本推著走。若每一個當下都是一個入口,那麼我願意在門口停一停,問一聲,替自己也替那個其實一樣的靈魂:這一步走出去,要養大的,是哪一顆種籽?
種籽種籽。有些是他人放進來的,有些是自己後來偷放的,有些會在該長的季節自己醒來,有些需要我主動澆水。長得快的,不一定高;長得慢的,不一定弱。
而我是不是還願意相信土壤裡有生命,是否還願意在泥巴裡把手掘深一點?
於是能這樣說:我不是在追求某個「更好的版本」,而是在陪自己的版本看著。當我成為「看見的」故事就會展開,當我願意站在「裡面」時間就沒那麼逼人。至於「合一」它只是我們終於願意把彼此當作彼此,於是世界慢慢圓起來。
我會繼續把這些小小的種籽收好。等到有一刻光剛好、風剛好、心也剛好,就輕輕撒下去。然後不催、不評、不怕浪費,只是靜靜看著它活:在我身上,在你身上,在我們共同的土壤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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